遭到攻击时,当时的俄罗斯联邦最高苏维埃所在地白宫大楼里还有整整一个班的学生。
1993年10月4日晚上,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下令进攻白宫。
当时的白宫里,修筑墙垒进行自卫的最高苏维埃代表及其支持者,其中包括很多妇女和儿童,遭到了忠于叶利钦的塔曼摩步师、第119伞兵团、图拉空降师、内务部”捷尔任斯基”师和防暴警察的团团包围。
从当天上午七点起,先是摩托化步兵营、两栖装甲运输车,后来是坦克,炮口纷纷瞄准了白宫。
“炮打白宫事件”中起了关键作用的是俄罗斯联邦保卫总局特种部队。
叶利钦当时要求“阿尔法”和“信号旗”两支特种部队,”把白宫从盘踞在那里的匪徒手中夺回来。”
但是,这两支部队当时并没有听他的。他们当时并没有动武,而是与聚集在白宫里的人展开了谈判。
他们当中的关键人物“弗拉基米尔中校”,在炮火威胁下召集了实际上的最高苏维埃最后一次会议。
将近三十年后的今天,终于可以说出这位“弗拉基米尔中校”的名字了,他就是前“阿尔法”特种部队上校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他和同为前“阿尔法”特种部队上校的维塔利·杰米德金后来向媒体讲述了1993年10月他们是如何提出自己的替代方案,打算通过和平手段解决冲突,避免自相残杀的内战的。
有人试图搞“颜色革命”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1993年10月4日晚上,安全部队各级指挥官遵照叶利钦的命令在克里姆林宫第十四号楼总统府办公厅集合。
一大早,我们就被带到会议室。当时我们已经知道叶利钦将采取措施终止白宫聚集者的抵抗行动。
叶利钦走进大厅,向我们提了一个问题:
你们准备执行命令吗?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很显然,实施这个计划意味着武装部队可能要采取极端措施。
大厅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军官们一个个都像石化了一样。我们这支部队的职责是打击恐怖主义和有组织犯罪的。
当然,这就让人搞不懂了。
当时在场的军官都还记得,1991年1月的维尔纽斯事件,当时的特种部队被派到立陶宛封锁电视中心大楼,后来却被出卖了。
当时”“阿尔法”特种部队用的是空包弹。有一个名叫维克托·沙特斯季赫的20岁中尉试图进入大楼,结果却被打死了——有人非常卑鄙地从屋顶朝他的后背开了一枪。
无论是克格勃、空降师还是内务部,整整五天居然没有一个部队承认他是自己的军官!
时任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居然说他事前对那次行动一无所知!
他拒绝亲自授予死亡中尉父母红旗勋章,理由是这事儿应该归时任克格勃主席弗拉基米尔·克留奇科夫管。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最可恨的事就是有人在你背后玩儿阴的。
我记得当时的警卫总局局长米哈伊尔·巴尔苏科夫曾经说过:“如果你们不执行命令,我将不得不下令解散你们的部队,撤销你们的番号。”
我们队长回答说,这样做毫无道理。
向白宫推进时,我们被告知要遵循一条原则:必须设法防止发生流血事件。
到达动物园附近的预定位置后,我们布置好了警戒哨,我们的士兵占据了所有制高点。
我们把整个区域看了个遍,仍然没有搞清楚全貌。这时从很多地方传来枪声。
现在,这一事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我可以说,当时,有些人曾试图搞”颜色革命”。感觉是有人故意使坏,朝一个方向放两枪就赶紧跑,然后再朝另一个方向开两枪。对于他们来说,最主要的就是尽可能制造流血事件,进而挑起内战……
就在10月4日当天,我们先后派出两个摩托化步兵营包围了白宫。
我们需要摸清情况。
在第二层包围圈,我看到一个警察,是个下士,站在政府大楼前的广场上,对着扩音器一会儿朝盘踞在白宫里的人,一会儿朝那些站在广场上随时准备冒险进攻大楼的人喊话。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下士警察名叫根纳季·索罗金,是负责与盘踞在大楼里的人进行谈判的。
后来我想,我们可以通过他进入白宫。
当我们停止行进时,我问:”谁想和我一起去?”
开始有十个人愿意,后来剩下的 人也愿意去。
你们当时主动置身攻击之下,就没想过开枪?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还真没开枪。2014年,有一支部队没能依照宪法展开行动,其结果是,乌克兰发生了流血事件。你想想,这种事要是发生在俄罗斯会怎么样?
我们这些被民间称为“阿尔法”特种部队的人最终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我们不允许自己的兄弟流血,这一点很重要。
请讲讲你是怎么进入大楼的吧!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我捡起一根铁丝,拿出单兵敷料包,把它撕开,取出一块无菌纱布,将铁丝穿过无菌纱布,做成了一面白旗。我打着这面临时制作的白旗,和我的下属谢尔盖·库兹明一同朝白宫的正门走去。为了和平结束对抗,我们决定与占据白宫的那帮人中的头头进行谈判。
有人朝你们开枪吗?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当时有人朝我们开了五枪。子弹是从形状像一本翻开的书一样的市政府大楼方向打过来的,有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您觉得是谁?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跟当年乌克兰基辅迈丹广场那伙人是一类人,既朝自己人开枪,也朝别人开枪,这些人明显是来挑事的。
……当我走进白宫时,我还不知道,我们部队的根纳季·谢尔盖耶夫少尉已经被打死了。
第二摩托化步兵营一直在大楼四周巡逻。我看到一个大腿受伤的士兵躺在地上,尤里·托尔申和根纳季·谢尔盖耶夫试图把他救回摩托化步兵营,结果却被狙击手击中了。根纳季·谢尔盖耶夫受了重伤,子弹击中了他露在防弹衣外面的身体。但子弹不是从白宫,而是从一家名为”乌克兰”的酒店方向射出的。这个狙击手显然是想挑事。
您是什么时候进入白宫的?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下午三点左右。我们正对着白宫正门排起了人墙,把枪架在了台阶上。当时我身上只有三枚RGD-5手榴弹:右口袋里两枚,左口袋里一枚。这些都是为防万一,毕竟谁也不想当俘虏。.
那个下士按照我们的要求对着扩音器向里面喊话说,“阿尔法”特种部队的中校要跟他们谈判,让里面的人派个代表出来见我们。
当时白宫前厅的情况如何?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刚走进大楼,就看见我们面前躺着个一副哥萨克打扮的人。他戴着一顶镶着红带子的哥萨克羊皮高帽,非常显眼,他的身旁还躺着个男孩,一挺自动步枪的枪口正对着我们。
我抬起头,看到正站在阳台上的是亚历山大·鲁茨科伊任命的国防部副部长阿尔贝特·马卡绍夫和安全部长维克托·巴兰尼科夫。
马卡绍夫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我说我是“阿尔法”特种部队的代表。
那个哥萨克打扮的人,一听“阿尔法”特种部队这几个字,立刻就端起了他那挺自动步枪。
我意识到,我必须趁热打铁。
我们上楼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戴贝雷帽的年轻人,手里拿着把子弹已经上膛的马卡洛夫手枪。我手握拉开了保险的手枪一边从他身旁走过一边说:“小子,放老实点,不然小心我毙了你”,他平静地说:“谢谢!”。
我搞清了盘踞在白宫里的有军官,有哥萨克人,还有平民,另有五人被杀。
那些普通老百姓都是无辜的。
你是如何尝试进行谈判的?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路上有人问我,这些事件以后会如何发展,我说可能会进行选举。我的任务就是确保不被轰出去,能和里面的人对话。
我说我们的领导是根纳季·扎伊采夫,我说我们是军人,而不是政治家,我建议对方好好考虑考虑他们怎么做才能让里面的人活命。
我得到了维克托·巴兰尼科夫的支持。
一位名叫约纳·安德罗诺夫的相貌堂堂的男子来到了我们面前。他让我们不要再争论了,赶紧到大厅里见一见最高苏维埃的代表。约纳·安德罗诺夫坚持认为,最高苏维埃最终应该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计划是这样的:先与代表们进行交谈,如果他们决定必须撤离白宫大楼,我们将向领导汇报这一决定,然后让他们自己考虑该怎么做。
你当时看到的代表们情绪如何?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他们的情绪有些低落。大约有四百人手里拿着蜡烛,坐在黑暗的大厅里。
我走上发言席,告诉他们我是阿尔法部队中校。我注意到,我还是头一次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当着这么多人讲话。
没有人派我们去谈判,我们是自己决定这么做的。
我说我们这支部队的任务是接管白宫,但“阿尔法”特种部队的宗旨是打击恐怖分子和有组织犯罪,首要任务是安全保卫。
我说,我们不想杀害手无寸铁的人,如果他们顽抗,必将受到打击。
我要求他们放弃抵抗,离开白宫,我们会保证他们的安全。
大厅里有人喊道:”你用什么来保证我们会活着离开这里?”
我说:“作为一名军官,我言出必果。”
于是他们相信了我。我记得当时有一个金发女人走过来,拥抱着我说:“谢谢!”,后来才知道她是最高苏维埃代表萨日·乌玛拉托娃。
在维克多·巴兰尼科夫的陪同下,我们上了五楼,走进亚历山大·鲁茨科伊的办公室,后来,哈斯布拉托夫也来了。
他们问我姓什么。我说:”就让我们互称名字好了。
鉴于“阿尔法”特种部队工作的特殊性,维克托·巴兰尼科夫将军对我这种做法表示支持,他们对我的军衔也很满意。
经过谈判,对方做出了撤出白宫的决定。决定指出:”弗拉基米尔中校召集了最高苏维埃最后一次会议”。维克托·巴兰尼科夫在一张 A4 纸上绘制了第四个入口附近区域的平面图,我则需要把这些入口告诉摩托化步兵营,我做到了。
白宫里的人真的安全离开了吗?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条件只有一个:所有的人都要把武器放在白宫前厅,然后全部撤出。一些军官举起了手——我说:”把手伸开……”
我正要下楼时,突然传来枪声。有人挑事!这些人打算把我们和里边的人都解决了!
我不得不先等等,然后再去找几辆大巴。
我们让士兵排成了人墙,搭建了一条逃生通道。有一群人从河岸街上冲了出来。我下令士兵们将子弹上膛,准备射击。然后我对着扩音器宣布:任何人不得靠近“阿尔法”特种部队五米以内,或者危及从大楼撤出人员的生命——否则我们将不经警告就地射杀,于是所有刚才准备进攻的人都散了。
我们尽了最大努力才把白宫里的全部人员带出了大楼。
后来我们才得知,附近楼房的楼道里坐着很多警察,刚才他们痛殴了包括最高苏维埃代表在内的所有撤出白宫的人……
你们当时就没注意到?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我们又没想邀功请赏,因为我们只是执行了总统的命令,我们并没有跟盘踞在白宫里的人来硬的,我们当时为化解冲突提出了自己的替代方案——不流血的解决方案。
事后,“信号旗”特种部队被移交给内务部,“阿尔法”特种部队的问题也解决了,领导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把部队保留了下来。我们部队包括我在内有四个人获得了”勇气”勋章。
这件事已经过去快三十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您对这起悲剧的看法是否发生了变化?
弗拉基米尔·克列赫萨耶夫:
那时我才35岁,如今我已经60岁了。我们不只是军官,更是我们国家的公民。
多年以后,我终于明白,我们当时的行为是受上帝意志指引的,这也为“阿尔法”特种部队提供了强大的精神支柱。当然,我们冒了很大的风险。我们很可能会被逮捕、开除、遣散、杀害……但我们没有屠杀平民。在当时那种非常艰难、几乎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我们确保了人员安全撤出大楼。
我们值得称赞吗?这个很难说清楚。既然国家已经有了说法,我们无需多言。我们别无选择……我在“阿尔法”特种部队干了20年,其中担任过十年部门负责人,在“阿尔法”特种部队服役的那些年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在着了火的大楼里看到很多学生,一名教师正领着一帮学生准备冲过来保卫白宫。
特种部队传奇人物、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阿尔法”特种部队上校维塔利·杰米德金1993年曾任该部队副司令,他清楚地记得该部队10月4日是如何从剃刀边缘划过,制止了一场内战的。
维塔利·杰米德金:
当我们被紧急召集到克里姆林宫时,出于某种原因,我们被警告不要随身携带能证明个人身份的文件,这马上让我们感到非常困惑。后来才知道,进攻白宫是事先计划好的。我们开始抱怨,我们可不想卷入政治斗争。叶利钦的亲信认为,只要“阿尔法”特种部队成员戴着头盔出现在白宫附近,那些盘踞在白宫的人就会投降。可惜,事实并非如他们想得那么简单。
“阿尔法”特种部队军官与那些盘踞在白宫的人进行了谈判。
我记得当时我们部队的指挥官阿纳托利·伊万诺维奇把我们叫到一辆公共汽车上说:
军官同志们,任务已经定下来了。要是你们当中大多数人决定我们去白宫,那我就第一个去。要是你们决定我们不去攻打白宫,也不参与清场行动,那我们就不去。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他那时扛下了多大的责任。
我们决定进入白宫。
我们从体育场附近的公园一侧接近白宫大楼。当我们从桥上下来的时候,发现有两个孩子,他们是从大楼里挤出来的。他们告诉我们,他们出现在那里是偶然的。我们查看了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也没有发现任何武器或爆炸物——我们就放他们走了。
子弹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附近的喷泉被子弹射中,还能听到装甲运兵车嘎嘎作响,显然是有人想挑起流血事件,因为当时已经有人朝我们和负责警戒的士兵开枪了……
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袭击。但是我们进入了战斗队形——两人一组或三人一组,相互之间保持着一定距离,从两栋楼之间穿过。往里走有一座冬季花园一样的建筑,有人在那里向我们招手,好像在说:伙计们,到这边来!但直觉告诉我,那里有危险,于是我们没搭理他。
离大楼入口不远的地方正躺在个已经被打死的青年。我们砸碎了逃生门的玻璃,从最里面冲进白宫,顺着楼梯上了楼。当时有一群人正从三楼和四楼往下跑……都是些14、5岁的学生甚至更小的孩子,一名教师正领着他们准备冲过来保卫白宫。我简直被惊呆了!一旦爆发大规模冲突,这些孩子肯定都得死!
很多女人和白宫技术人员也正往楼下走,我们还遇到了一位拄着拐杖蹒跚而行的老人,而且大楼里有很多这样的老人。
我们又上了几层,发现俄罗斯军官联盟的退役军官已经在那里设置了路障。
我们靠近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跟他们进行了 一番谈判。
我们试图说服他们:“伙计们,你们就别抵抗了,我们有命令,无论如何我们都得进去。要是你们不开门,咱们大伙儿可都得倒霉。”他们问如果他们把门打开,我们会不会开枪,我们斩钉截铁地说:“绝对不会!”,于是我们这边有个人放下武器,进入了他们的房间。
我们没有开枪,里面的人也没有试图挑衅。当然,我们冒了很大的风险:因为里面的人随时都可能朝我们开枪。大家都紧张得快疯了。里面的人其实也很紧张,每个人的眼神看上去都像疯了一样——显然,他们觉得我们随时会对他们左右夹击……
大楼里的武装人员其实很少。他们走了出去,把武器都放在了前厅。各种自动步枪和手枪多得堆成了小山。我们对这些人的态度很好,只是对他们说,请到这边来,然后对他们进行了仔细检查,摸了摸他们的的衣服口袋。
感谢上帝,我们在没有伤害任何人的情况下完成了任务,但我们自己却永远失去了根纳季·谢尔盖耶夫少尉。后来,我路过他的墓地,经常会看着他的照片,跟他说几句话。其实,1993年10月份,根纳季·谢尔盖耶夫正在休假,是被临时召回的……我们费了很大劲,他才被追授俄罗斯英雄称号。
10月4日,“阿尔法”特种部队老兵和现役官兵按照传统聚集在尼科洛-阿尔汉格尔斯科耶公墓的根纳季·谢尔盖耶夫墓地旁,为他举行了一个简短的葬礼。
但是,最终也没查出来,究竟是谁打死了他,甚至连弹道检测都没有做过。他受的是盲管伤,只有入口没有出口。但是,据“阿尔法”特种部队官兵回忆,法医在停尸房看过,说是没有找到子弹。子弹的意外失踪怕不是个意外。毕竟,与以前的资料进行对比,完全可以查出狙击手当时使用的是什么枪。
世人也许永远都无法知晓1993年10月”炮打白宫事件”的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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